西南联大群贤毕至,学风严谨,团结向上,人才辈出,而师生生活之艰苦超乎人们的想象。华罗庚在西南联大度过了八年艰辛而硕果累累的时光,也留下了不少逸闻轶事。
华先生本人曾有两段回忆文字:
“想到了40年代的前半叶,在昆明城外20里的一个小村庄,全家住在两间小厢房(还没有现在的办公室大)里。食于斯,寝于斯,读书于斯,做研究于斯。晚上一灯如豆。所谓灯,乃是一个破香烟罐子,放上一个油盏,摘些破棉花做灯芯,为了节省菜油,芯子捻得小小的。晚上牛擦痒,擦得地动山摇,危楼欲倒,猪马同圈,马误踩猪身,发出尖叫,而我则与之同作息。那时,我的身份是清高教授,呜呼!清则有之,清者清汤之清,而高则未也,高者,高而不危之高也。”
“回到昆明以后,吃不饱,饿不死。那个时候,有句话叫‘教授教授,越教越瘦’。记得有这么个故事:教师在前面走,要饭的在后面跟,跟了一条街,前面那个教授实在没有钱,回头说:‘我是教授!’那个要饭的就跑掉了。因为连他们也知道,教授身上是没有钱的。”
苦也罢了,在战争环境下,西南联大的老师还常有生命之虞。华先生在日机的一次空袭中险些丧身。
当时,昆明是抗战的大后方,美国陈纳德将军的飞虎队总部的志愿官兵就驻扎在这里,从而成了日寇轰炸的一个目标,空袭连绵不断。因此,除了有大型防空洞以外,各家各户自己挖了防空洞,以便随时去躲。洞子不算太高,里面有几个土墩,可以蹲上几个人。华家防空洞与同事闵嗣鹤(曾是华的门生)家的防空洞相距不远。有一回,空袭警报响起后,人们进入防空洞,而日机却久久不来,华罗庚对家人说,他要去闵家的防空洞“做客”,与闵嗣鹤探讨数学问题。谁知,华进了闵家防空洞不久,一批敌机到了上空,一阵狂轰滥炸,顿时掀起大量黄土,把闵家的防空洞掩埋得严严实实。多亏闵家有个人在听到爆炸声后伸手抱住了自己的头,手和头没全给埋住,赶紧把洞内其余人的脑袋扒了出来。闵嗣鹤给刨出来时,所穿长袍的正襟被扯得精光,变成了“裙子”;华罗庚更惨,口鼻里全是泥土,耳朵震出了血,他在眩晕中醒过来时,摸摸自己的脑袋:还好,总算没给活埋掉。
那时的生活真是清苦,华罗庚家孩子多,底子薄,难处更多些,一家人穿着寒酸,华自己终年一袭看不清底色的旧长袍,面有菜色。1945年,第三个儿子降生,穷得进不了医院妇产科,只得请女儿的同学做医生的家长到家里接生。给小儿子起什么名字呢?——叫华光吧,一来盼抗战早日胜利,中华重光;二来家里的钱已花得光光的了!
一向关注华罗庚的长者熊庆来(时任云南大学校长)看到此景十分心疼,几次拿钱给华的夫人吴筱元,说清是借给他们的,华总是将钱退了回去,并说:“非常谢谢,我还可以维持。”熊庆来请华罗庚到云南大学兼课,挣些“外快”,华罗庚为了集中精力做研究,也没去。熊只得把他最优秀的学生送到华家补课,华才答应了。
然而,就是在这样的艰苦条件下,西南联大的教授们含辛茹苦,始终专注于教学和科研。华罗庚更是日夜奋战,创造了辉煌的业绩,他的最重要的学术专著《堆垒素数论》的初稿就是在这样的困境中降生的。在困境中形成的书稿也是命运多舛,这是后话。
(作者系上海大学教授)
《科学新闻》 (科学新闻2012年第5期 文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