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源: 发布时间:2017-11-27 18:7:43
郭书春:让科学史走出书斋
——以中国数学史为例

 
应该让科学技术史走出学者的书斋,走向广大民众。这里就数学史的情况谈一点体会,以期抛砖引玉。
 
1956年7月9日,时任中科院副院长竺可桢在中国科学院召开的中国自然科学第一次讨论会上发表了《百家争鸣和发掘我国古代科学遗产》的重要讲话,至今读来,倍感亲切。
 
竺老首先批评了将发展现代科学与整理古代科学遗产对立起来的观点,指出我国有很多的科学、工艺、医学、农学等等的遗产,应该认真学习,批判地加以接受。这方面的工作不是做得太多,而是做得太少,不够认真,轻视民族遗产的思想还存在,在有些部门还是很严重。
 
竺老还指出,我们要正确地估计中华民族在世界文化史上所占的地位。比如英国著名学者怀德海对中国的人文方面评价极高,但却认为“在自然科学上的成就是微不足道的”。
 
竺老认为,怀德海这样无视中国古代科学的成就,是由于我们自己没有把中国古代科学家的成就作适当的整理、了解和宣传,未能使古人辛勤所得的发现和发明在世界文化史上得到它应该占有的地位。
 
竺老的话过去整整60年了,中国科学技术史研究队伍越来越壮大,越来越多的人对中国古代科学技术采取比较客观的态度。比如法国CNRS主动提出将中法对照本《九章算术》列入中法科学合作计划,该书在2004年出版后很快脱销。国际数学史学会前主席、美国纽约市立大学终身教授J.W.Dauben在上世纪80年代开始对中国古代数学感兴趣,以他为主要英译者的“数学典籍《九章算术》及《算经十书》研究与英译”已列入2016年度国家社科基金重大项目。
 
但是,总的说来,对中国古代科学技术成就持客观评价的态度在国内外学术界还没有占主导地位,贬低中国古代科学技术的言论仍然不断充斥报刊。比如一位自诩为中国科学院“资深研究员”的学者,将今天国人得不到诺贝尔奖,归罪于中国古代数学,不惜在祖先脸上抹黑,在一家重要科学报刊上发表文章,说“中国古代数学交了白卷”。这些怪论所以能发表在权威科学报刊上,说明某些编辑也赞同这种思想。因此,竺老60年前的教诲今天仍有现实意义。
 
不过,就大多数人而言,对中国古代科学技术看法有偏颇,不是出于欧洲中心论的偏见,而是对中国古代数学不了解。当他们了解了中国古代科学技术的成就后,是会改变看法的。
 
实际上,中国科学技术史工作者对学术界发生的这类现象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这就是竺老说的没有对中国古代科学家的成就作适当的整理、了解和宣传,使之在世界文化史上占有应有的地位。因此我们应当遵循竺老的教诲,一方面刻苦地从事中国科学技术史研究,一方面要做好中国古代科学技术成就的普及宣传,特别是面向国外的宣传普及。
 
中国传统数学在上世纪初中断,融入了世界统一的数学,这是历史的进步。但是,在这个过程中,中国传统数学许多优秀的思想和方法也被抛弃了。事实上,中国传统数学的某些思想、方法对今天的数学发展仍有巨大的作用,在此仅举两例。
 
一是中国传统数学的思想、方法对当代数学研究的前沿仍有启迪作用。吴文俊院士受中国传统的构造性、机械化数学的启迪,转向数学机械化研究,先在几何定理的证明方面取得了突破,又从《九章算术》《四元玉鉴》中得到启示,结合现代数学的某些理论,解决了高次联立方程组的求解方法,称之为“吴算法”。
 
二是对当今中小学数学教育的作用。许多中小学数学教学引入中国传统数学的思想和方法,改革教材,取得了良好的效果。如河南济源五龙口小学用刘徽“率”的思想与珠心算结合,统帅小学数学教学改革,大大提高了数学教学质量,将一个偏僻山区的落后小学建成了吸引两省三市数县许多家长竞相将儿童送来就读的名校。
 
因此,普及中国传统数学的思想和方法,对当前的数学研究和教学有极大的现实意义。
 
为了让科学技术史的研究成果走出学者的书斋,有几个方面值得我们重视。
 
一是撰写科技史的科普读物。将自己的科研成果撰写成科普文章或科普读物,是使科学技术史走出书斋,为广大民众所掌握的最受欢迎的方式。这对不见得要全面了解科技典籍原著,只想知道科学技术史成果的大多数读者特别重要。当然,科普读物要以自己或他人严谨、准确的研究成果为基础,而不能抄来抄去。不客气地说,目前充斥书店的科技史科普读物中有不少是粗制滥造的,甚或编造一些内容。
 
二是注释科技典籍。由于古今汉语的变易和科学技术的发展,以及中国传统科学技术除中医外中断已过百年,这就使许多古代的科学技术术语无法与现代一一对应。而今之读书人,接受的基本上是西学教育,中国古代科学技术典籍对今人如读天书。因此,以现代汉语和现代术语、公式、符号准确地注释古代科学技术典籍,不仅对广大读者,对科学技术史学科的入门者都是必要的。
 
三是科技典籍的现代汉语翻译。还有许多读者,包括通汉语的外国人,希望读中国古代科技典籍的现代汉语翻译,即今译。古籍今译当然要遵从严复提出的“信、达、雅”的原则,不过,科技古籍的今译有自己的特点,应该以信、达为主而力争雅。
 
当然,翻译必须准确,否则有不如无。比如秦九韶《数书九章·自序》中有一句是“苍姬井之,仁政攸在。”苍,苍神。《春秋元命包》:“殷时五星聚于房,房者苍神之精,周据而兴。”周人姬姓,苍姬指周代。井之,实行井田制,是儒家仁政思想的体现。有人将“苍姬井之”翻译成一位白发苍苍的老太太在井边打水,全错不通。
 
四是科技典籍的外文翻译。要改变西方学术界对中国古代科学技术的偏见,破除欧洲中心论,最好的办法是向外国读者提供中国古籍准确的外文译本。因为西方学术界通中文的毕竟是少数,而不能阅读汉语的许多外国人也迫切需要读到中国科技古籍的外文译本。我认为,中国专家与以某种外文为母语的外国专家合作,是将中国科技古籍准确翻译成外文的较好方式。■
 
《科学新闻》 (科学新闻2017年11月刊 佳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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