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利品狩猎从来就是一个有争议的话题。
为了炫耀捕捉的动物(部分)躯体,战利品狩猎者不惜花费巨资周游世界,猎杀珍稀和标志性的野生动物(包括非洲狮、非洲象、非洲豹和黑犀牛等许多濒临灭绝的物种在内)。“一小部分人的娱乐正在凌驾于众多受威胁动物的利益之上”。
2015年7月,一头酷似狮子王“辛巴”的津巴布韦雄狮塞西尔被美国明尼苏达州的一名牙医杀死,引发全球声讨。
这并非个例。在过去的三十多年里,非洲狮子种群数量急剧降至60%。可是,即便是在面临多种生存威胁,种群数量和栖息地不断缩小的情况下,战利品狩猎的支持者们仍然高举“保护”大旗——“杀它,是为了保护它!”
在这些支持者们看来,合法的战利品狩猎会有效阻碍盗猎,有利于保护动物,具有生态可持续性。此外,狩猎活动还可以增加贫困国家的收入,可谓好处多多。
然而,倡导保护野生动物的人士严重谴责这种行为,并认为战利品狩猎者都是有罪的。他们指出,野生动物的价值源自那些鲜活的生命,而不是这些美丽生灵的尸体。
很少有话题能像围绕战利品狩猎的辩论这样激发起如此多的情感。
就在刚刚过去的几个月里,数十位科学家和动物保护组织的负责人在美国《科学》杂志上发表了截然不同的观点。在辩论的信件中,他们争论不休,引发了一场关于这种“合法狩猎”未来的讨论。
口诛笔伐
2019年8月30日,《科学》杂志发表了一封题为“战利品狩猎禁令威胁生物多样性”的公开信。公开信是由来自牛津大学野生动植物保护研究小组和国际自然保护联盟(IUCN)的五位科学家牵头,并获得120多名科学家的签名。信中指出,禁止战利品狩猎将对“保护工作产生负面影响”,并且“狩猎改革……应优先于禁令。”
在信中,作者们承认,他们中有不少人认为战利品狩猎是“令人厌恶的”,但他们也认为有节制的战利品狩猎仍然比无节制的捕杀更好。他们称,在没有可行替代方案的情况下直接禁止战利品狩猎,反而将会危害生物多样性并伤害当地社群。
公开信牵头人之一、牛津大学保护生物学家Amy Dickman甚至在随后参加的英国广播公司(BBC)节目中指出,实施全面的战利品狩猎禁令有可能会导致“更多动物的死亡”。
正如预料的那样,其他科学家很快做出了一系列的反应。10月25日,《科学》杂志刊登了6封信,驳斥了Dickman等人的说法,反驳的理由涉及战利品狩猎的伦理问题、缺乏科学证据证明战利品狩猎的好处等多个方面。
一些信件还指出,已经存在更有效的保护资金选择。其中一个回应甚至把Dickman等人的信贴上了“失败主义者”的标签,理由是它捍卫了商业惯例,而不是促进这些替代的保护方案。
这封信认为,禁令实际上为保护工作提供了发展新想法的机会。“战利品进口禁令为我们提供了一个机会,让我们可以重新思考如何以更好的方式保护野生动物,并与公众舆论的转变保持一致,”信中如是写道。
作为该回应的主要作者、萨芬娜中心的研究人员Katarzyna Nowak指出,“我们想要支持一些已经在进行的、有远见的努力,并表明战利品狩猎并非不可替代,”她说。“在非洲,有很多由非洲人领导的创新。我不想把这些称为‘替代方案’,因为我们信中提到的一切已经发生了。”
有远见的尝试
在Nowak等人的回信中指出的“有远见的努力”之一是以自然为基础的旅游业多样化,而不仅仅是观赏野生动物和摄影。例如,与坦桑尼亚的哈扎人一起开设一系列丛林狩猎—采集培训课程。
“丛林探险的足迹很小,这大大丰富了外国游客与当地人之间的文化交流,”Nowak表示。“你要花很长一段时间向当地人学习。我们中的很多人并不反对狩猎,我们希望在丛林课程中看到(更多)这样的狩猎活动。”
Nowak指出的另一个选择是发展农业旅游,这是将游客带到一个农场或牧场——在农业用地和自然土地之间的地区,这是一个特别有价值的投资选择。比方说,在肯尼亚和坦桑尼亚,用蜂箱做成的栅栏可以有效地防止大象破坏庄稼(大象害怕蜜蜂,因为蜜蜂会蛰痛它们的眼睛和其它脆弱的部位)。一些坦桑尼亚人利用这些系统的独特性,成立了一个非政府组织,鼓励到附近国家公园旅游的游客也来参观当地农场的蜂栅。
尽管这些类型的活动已逐渐兴起,但仍受到限制。Dickman的信认为,这些新的选择与尝试在大多数地方都不是“可行的选择”,尤其是那些“太偏远或缺乏吸引力,无法吸引足够多游客”的地区。
Nowak反驳了这种说法,她说,新系统的扩散需要时间。“我们必须要有耐心,”她指出。“一开始会很慢,但年复一年地说战利品狩猎是不可替代的,并且不认真对待其他选择本身就是一个问题。”
她认为,任何单一的想法都不可能独自取代战利品狩猎,但拥有多种选择——不仅仅是战利品狩猎或拍照旅游——可以提高整体成功的几率。
对此,其他研究人员和专家也表示同意。
“战利品狩猎的替代选择是当前讨论的一个重要部分,”俄勒冈州立大学森林生态系统与社会系的博士后研究人员Chelsea Batavia直言。“那些说‘要么战利品狩猎,要么什么都不做’的人正因为想象力的缺乏而苦苦挣扎。其中一些替代选择是新颖且具有实验性的,这就是适应性管理的本质。”
伦理视角
Batavia还从另一个角度看待这场争论。她与其他人合写了一封信,为终止战利品狩猎提供了伦理依据。
她指出,Dickman等人的信“坚持认为,有各种各样、无可辩驳的证据为战利品狩猎证明。在这个问题上,其实尚未形成科学共识,我们希望予以遏制。”这种遏制有赖于强有力的伦理学和科学依据。
“从科学的角度来看,在某些情况下,战利品狩猎确实支持了保护工作和当地人的生活,为弱势农村社区带来收入,”Batavia表示,“但对个别动物来说,却付出了明显的代价。”
其他更为复杂的伦理问题还包括这种行为是符合公认的原则(例如“杀戮是错误的”),还是体现了侵略等是不可接受的。此外,关于动物是否有权利的争论仍不绝于耳。
Batavia认为,从伦理上讲,我们应该在政策范围内解决那些失去生命的动物的影响,但她觉得,战利品狩猎的倡导者们是不会走这条路的。“这种做法存在许多伦理问题,然而没有就其他选择进行认真的讨论,就对这种做法保持执着,这是有问题的。”
妥善监管
成立于1976年TRAFFIC组织是全球从事野生动植物保护贸易的非政府组织。该组织工作人员Richard Thomas也认为,井然有序的狩猎活动可能对某些物种产生积极影响。比如南方白犀牛种群的恢复就是很好的证明。
在19世纪初,随着殖民者的大量猎杀,南方白犀牛只剩下50头,几近灭绝。但目前在非洲大陆,该种群数量约为2万头,这主要归功于狩猎活动。私人土地所有者和牧场主得到了经济收益的激励,养殖犀牛,并将犀牛重新引入原来的栖息地。
类似的故事也发生在南非的开普山斑马身上。不过Thomas强调指出,除了有管理的狩猎活动,良好的监管和法规同样发挥着至关重要的作用。
“战利品狩猎必须是可持续的、管理得当的,而且必须加以妥善监管,”他说。“从中获益需要增加透明度。”
Dickman等人的信承认,目前战利品狩猎的透明度水平“有很大的改进空间”,但同时也指出,通过可持续的野生动物管理来减少贫困仍然很重要,这是非洲国家不断呼吁农村社区新政的主要内容。
然而,其他一些的回应则质疑战利品狩猎到底给人们和社区带来多少经济利益。Nowak在信中引用了一项研究,该研究表明,吉尔吉斯斯坦的当地居民“基本上没有从战利品狩猎中获得任何经济利益”。而且一份来自Economists at Large的报告发现,战利品狩猎活动的收入大约只有3%会分享给当地社区。此外,该报告还发现,战利品狩猎收入在非洲旅游总收入中所占比例不到2%。
Thomas警告称,还有一点需要考虑,那就是战利品狩猎的合法进出口可能为偷猎等非法活动提供掩护。如今,我们已经在大象、犀牛、狮子和其他物种身上看到了这一点。
《科学》杂志上的这几篇信件发表于战利品狩猎的不稳定时期,其面临着公众舆论的变化和反对狩猎的法规的增加。最近,法国、澳大利亚和荷兰禁止进口某些物种的战利品。类似的事情也可能发生在美国。近日,美国重新引入的《禁止受威胁和濒危物种战利品法案》(ProTECT)旨在修订《濒危物种法案》,以禁止进口濒危和受威胁动物的战利品。
显然,各国政府已感受到了来自各方的压力。
没有需求,便没有杀戮。这种以保护为名的“杀戮秀”,是时候终止了。■
《科学新闻》 (科学新闻2020年2月刊 科学·深度)